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文艺、小资,情感、治愈
诗、故乡、远方!
漫天菊香余家坡王成伟/文九月的余家坡,雏菊最是迷人,暗暗淡淡紫,绒绒萌萌*,在一条叮咚作响的小溪两旁,沿着一条毫无尽头的细径,藏在草丛里,躲在山坡上,像眨巴着小眼睛,开得暗香盈袖眉目含情。那是九菊出生的月份。这是大妈生育的 一个小孩,在此之前有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大爹扛着锄头急匆匆往家赶,路过温家一大片竹林,看见茂盛的草丛里一大五片颜六色的雏菊,长势十分喜人。不远处的小溪里搓洗衣裳的村妇扭头问道:你家女娃子取了啥名?九菊。估计还没来得及思虑周全,姐姐的名字就这样被大爹脱口而出定下来了。父辈们姊妹七人,父亲排行老六,六七岁的我从来弄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哥哥多少姐姐,时常觉得漫山遍野都是。九菊比我大七岁。自从出生,姐姐九菊就像骆驼一样时常把我背在背上拉在手上满村疯跑。一半像姐姐,一半像保姆。等我的弟妹出生后,我也像骆驼一样,背上背个小妹妹,手上牵个大弟弟,带着他们在村里游山玩水。建云比我大二十八天,处境和我一样,身为大姐,她背上背着小弟弟,手里拉着大妹妹,一起放养长大。偶尔心情不好,我和建云像放羊一样管理着一群调皮的弟弟妹妹们。还偷偷学着大人,像暴君一样体罚他们下跪。有一次,模仿正上瘾,被邻居大嫂看见了,批评我们说,只有晚辈才可以给长辈下跪,平辈怎么能跪呢。什么是平辈什么是长辈实在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们只能悻悻地结束这个游戏。既然是余家坡,余姓当然不少。黑娃儿余平便是重要代表。余平本来不算黑,不知道哪天惹了村里的名人—— 的赤脚医生余正道,被他一时兴起取了外号,一辈子都没再脱去黑娃儿的雅称。甚至连黑娃儿的妹妹也受了牵连,一并被称为黑女娃子。平儿有两个妹妹,只能用大黑女娃子、小黑女娃子来区分。几十年后,不少乡亲记不住他们三姊妹的学名,但一说到外号都如雷贯耳倍感亲切。和知道鲁迅的人不见得知道周树人是谁知道冰心的人不见得知道谢婉莹是谁一个道理。余正道继承了父亲的饭碗,一辈子都是靠行医吃饭。除了待在他那个无所不有充满了浓浓药味的宝箱般的神奇药房里,田埂上、山路上,经常能看到余正道安静地背着个褐色的皮革医药箱,手里点了一根香烟,穿越滚滚麦浪缓缓前行。大家无论是半夜发烧还是摔破额头, 时间想到的都是立马找余正道。只要想到他,天都不会塌,哪怕他还没法立即出现,伤病都会立即好。那是一个神医华佗一般存在的人物。头脑里想着他,家人就会被保佑健康。妇人们半夜哄不住哭闹的小儿,常常也是拿余神医吓唬:再哭老子喊余正道来给你狗日的打一针!想想阴森森的针头又细又长,还有扎进去的刺痛,不少娃娃们还真把眼泪和哭号憋了回去。余家坡还有个如雷贯耳的名人是余正道的邻居余国保。因为开了村里 一家商店,他那间状似危房的*土屋里,是十里八乡村民几乎每隔两三天必去的地方。尤其我们小孩子,高高的木头柜台前,常年摆放着待售的满满一大蛇皮袋白砂糖,甜蜜的气息让人口水直流。黑油油的木头货柜上摆满了五彩斑斓的水果罐头、葱油饼干、五香瓜子,让他的那间危房变得十分梦幻。他的商店人气很旺盛,几乎每天都坐满了喂奶的嫂子、梳头的奶奶、抽烟的汉子、歇脚的路人;堂屋里,门槛上,屋檐下,到处都是,天晴下雨,日日如此。脸上长满几颗大黑痣的余国保斜趴在柜台上,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拿根竹筷剔着牙,像个骄傲的财主,一会儿和村人开着玩笑,一会儿瞄瞄门外伸懒腰抖灰尘的大*狗。他开了一辈子的商店,和余正道的诊所,像空气生长在村民们漫长的人生里,也成了余家坡记忆里永不消失的地标建筑。余家坡的名人录里还有一个:兽医余战城。我们小孩子并不关心兽医是干什么的,只操心他们家那台电视机什么时候打开。小小的黑白电视被精心存放在一个雅致的玻璃柜子里,用一块红色的绒布细心地遮盖着,外面还有一层透明的纱巾,像遮盖保护了一个娇美不可示人的新媳妇,散发着不可揣测的神秘和魅力。这不仅是他们家 的电器,也是全村 的一台电器。三伏天里每个中午的《西游记》一开始播放,几乎全村一大半的孩子都聚拢在他们家的堂屋里,竹椅木凳不够,就席地而坐。平时叽叽喳喳的娃娃们鸦雀无声屏住呼吸,沉浸在那个神奇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夏季的晚上,他们家会大方的把电视搬出门外,有人端着饭碗蹲着,有人抱着孩子站着,还有人坐在地上,黑压压一片人像看露天电影一样占领了他们家门前的打谷场。《雪山飞狐》、《婉君》、《梅花三弄》、《戏说乾隆》……每一个故事都让余家坡的夜晚心潮澎湃。据说有村民为了不错过电视剧次日的重播,把地里收割了一半的小麦都撒手不管,一场大雨之后,再回去收拾,麦穗已经发芽,免不了被婆娘一顿臭骂。在村里所有的小伙伴里,我、建云、黑平儿都很羡慕堂哥成*和邻居哥哥德华,因为他们在家三兄妹里都排行老幺,不需要化身为一头骆驼带弟妹,背后永远没有跟屁虫。那年头不知道怎么那么奇怪,除了九菊姐姐家有六个,其他家都只生三个孩子,像商量好了似的。大人们都下地农忙了,就剩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娃,随便一吆喝,几十个就凑齐了。像一只没有主帅的部队,在竹林里飞奔,在小溪里泼洒,在山野里摘草莓,在山坡烤红薯。过家家,扮侠客,踩水坑,打雪仗。那些时光富裕的像永远都挥霍不完。德华哥哥家门口有一棵桃树。每到三月,都开得夭夭灼灼满目绚烂。入了深秋,大人孩子都围坐在树下,人手一只,或软糯或生脆,满口桃汁香甜入*,像开起了蟠桃宴。旁边磨坊里正在休息的驴子被主人摘了眼罩,都馋得一阵嘶叫。曾家爷爷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倚靠着麦秆堆打盹酣睡,梦里应该有阵阵小麦的面香吧。黑平儿家的杏树是孩子们的 。每年夏天是杏子成熟的季节。每个不肯午休的晌午,都会趁大人呼呼入睡后,溜出家门,和黑平一起爬上腰肢粗的高树,摇落一地。装满草帽,还来不及清洗干净,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了。红的甜,*的软,青的酸,但是那些狼吞虎咽哈哈大笑的样子,是少年们一生都难以忘却的画面。成*哥哥家的坎底下,是一片叫不上名字的高树,浓郁葱茏枝叶茂盛。在粗壮的树干上绑了捆麦绳,底部缠绕一段粗木棍,就是世界上最结实的秋千,大家轮流飞荡,快乐得像要上天。德华哥哥家的打谷场有好几百平方米,全村 。深秋晾晒的稻草,尚未来得及捆扎堆放,软绵绵的,像铺了层带弹簧的厚棉被。孩子们兴奋地在上面翻滚腾跃,就像一个巨大的儿童乐园。无边的稻草,状若雪花,漫天飞舞。遇到大人斥责了,还厚着脸皮不肯罢休。农闲时刻,不知道谁家带来一个球,也分不清是篮球还是足球,没有守门员,没有球网,不分敌友,不求目标,乌泱泱几十号大人小孩,抢地热火朝天,跑得大汗淋漓。过一会儿,还要玩叠罗汉,上面的人开怀狂笑,下面的人苦苦求饶。不远处,下个小坡,就是大爹家的荷塘。每个夏天,都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一入夜,呱呱的蛙叫声便淹没了整个村子。后来入了学,老师教授辛弃疾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教授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我脑海全是那片荷塘。荷塘边有个十字路口,坐着一口老井。一年四季,冬暖夏凉,从不干涸。全村人每天一早便吱呀吱呀挑着水担子排队打水,再吱呀吱呀地挑回家,倒进水缸。渴了,拿起硕大的葫芦瓢舀上半瓢,咕咚咕咚牛饮直下,顿时沁人心脾周身舒爽。喝完,扔下瓢,飘在水面上,像只小船荡漾在水缸里。不必理会有没有口水残留在瓢把上,下一个人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拿起来牛饮。那时候的卫生习惯没那么讲究,也还没有矿泉水的概念,但是日日饮用老井的水,村民们却很少因此生病,那也是村民最甜的矿泉水。炎炎酷日下,赶路人口渴了,常常会摘片荷叶,折个大帽子,俯身在水井里舀上一兜,喝完便把这顶翠绿清凉的大帽子戴在头顶抵挡火一样烫脚的阳光。那口老井,养育了整个村子,世世代代,不眠不休。邻居大哥哥曾经坐在老井旁的荷塘边,铁丝折了弯钩,挂几条黑土里扒出来的蚯蚓,钓了不少青蛙,回家剥皮油炸,残忍的不行,可是又美味得不行。此后几十年再没品尝过油炸青蛙这样的食物,只是那个穿一身将**套装戴了荷叶帽子年轻能干的大哥哥就此固定在脑海里无法抹掉。到了腊月底,大爹便吆喝上成年的兄弟和子侄们,把裤管卷到大腿根,赤着脚,刨起一根又一根粗如胳膊白白嫩嫩的莲藕。我和九菊姐姐成*哥哥一帮小孩在旁边拍掌、欢呼、装筐。家族里每家每户都会分上一大筐抬回家。等杀了年猪,配了肉骨头炖了汤,咕嘟咕嘟香飘满村,就是一个美味的年。杀年猪是件大事。精心饲养了一年的猪到年底已经体肥膘壮等待出圈了。择个好日子,一大早就烧满一大腰盆开水,卸掉门板,三五壮汉合力抓捕,一阵嚎叫,村里 的杀猪匠刀法奇快,眨眼间就结束了猪的痛苦,大红富贵牡丹的铁瓷盆接满哗哗流淌的猪血后,一根两米有余的长铁棍从一只脚跟穿皮而过直抵脖颈,用嘴猛吹,十几分钟的工夫猪身就圆滚滚的像个气球了。去毛、搓洗、开膛、切块,热气腾腾的开水雾气中,全是大人们忙碌的身影。午饭时间,梅菜扣肉、红烧大肉、干锅肥肠、包菜五花肉、莲藕炖骨头、尖椒小炒肉、酸菜炒猪血……一群巧妇把 鲜地道的农家年猪菜隆重送上桌了。主人家通常提前叫了族人和邻居,几十号人一起品尝这一年中最有气势的一次饕餮大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如此豪放的盛宴只有在年猪饭时才能看到。老人、妇人、汉子、孩子,齐聚一堂,欢笑着,称赞着,喷香的猪肉把亲情和乡情融化在汤里,进入肠胃,进入血液,进入骨髓,进入记忆。时隔多年,母亲都还记得,有一年在小爹家吃年猪饭,三四岁的我和建云,一左一右像两头小狼,站在母亲的膝前,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不停止地赛着吃,完全歇不下来,以至于后来好几天都消化不良,此后十几年都不敢碰一点儿肥肉星了。年猪是必须的,但是余家坡的年,没有鱼是坚决不行的。无论年景好坏,整鱼红烧是除夕大餐上最核心的一道,寓意“年年有余、红红火火”。余家坡后是一条汉江河,水深鱼肥,村民甚爱。鲶鱼、*桑、大白刁……还有各种甲鱼河虾,都是余家坡人的 。四五月产卵期,鱼籽就特别多,配了泡椒鸡蛋干煸撒了葱花,就是 美味。舅舅有条渔船,常年打渔为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来各种野鱼,慰问我们的肠胃。到了年底,小年前夕,舅舅就准时送达了。汉江河的鱼怎么做都好吃。除了红烧干煎,鱼汤煮面也很美味。鱼是大自然的馈赠,或许还算易得,面就稍微麻烦点了。八十年代的农村吃面条一般是手擀,媳妇们是否手巧,重要标准之一就是看会不会擀一手好面。粗细均匀,连绵不断,韧劲地道。不过这个体力活不轻松,每次面擀完都大汗淋漓。后来发明了轧面机,节省了不少体力。都不富裕的村民舍得花钱买轧面机的不多。一家买了,周围半个村子都会过来借用。如果操作不当,手指轧进机器断掉的险情常有发生。有一次进了城,看见亲戚家煮的面条又细又长毫无杂质,还整齐笔直地装在一个雪白干净的粗纸筒里,实在好看又好吃, 次知道面条还可以做得这么优美,真是让我们村里娃开了眼界。后来才知道,这就是筒子面。城里人吃的优雅,村里娃也有自己的创意。每次家里来贵宾,我们发现大人都会送上一杯滚烫的绿茶。我们想,那一定是很好喝的水,不然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招待呢。偷偷品尝后才知道,绿茶的苦真是要命,还是白糖好吃。成*哥哥从小就很聪明,他偷偷做过一次实验,把几大勺白糖倒进绿茶里,就是一道又苦又甜的风味饮料。怪怪的味道,却很特别。以后每次去三爹家,成*哥哥都要和我泡上一大杯糖水绿茶,你一口我一口喝得见底。我们没听说过雪碧没见过可乐,但是糖水绿茶的味道可是天下 喝的少儿饮料,也只属于我们兄弟的私享专利。后来,我还是把这个秘笈告诉给了好朋友黑平儿。到他家时,我们也会一起分享糖水绿茶的快乐。只是他的奶奶是个难缠的家伙,让我有点怯场。余家奶奶总喜欢诱导小孩开一些少儿不宜的隐晦玩笑。比如:你帮你嫂子烧火没?……虽然我听不懂她什么意思,但是看她狡黠的笑容就知道,这是一个不怀好意的问题。我只好大声回呛她:你才给你嫂子烧火哩。后来我真请教过邻居,他们说是骂人的暗语。我就再也不回答她这个问题了。可是余家奶奶经常问我。真是让人苦恼。后来我开始上小学了,每次路过余平家坎下,都躲着余奶奶。余平看见了,则会摇摇他家的杏树,熟透的杏子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在,落在草丛里,他帮我把书包装得鼓鼓的,我才恋恋不舍地挥手离开。这个场景,直到我的儿子开始上小学都没法忘记。尘世难逢开口笑,菊杏桃花插满发。我们慢慢长大了,对九菊来说不是个好事。因为长大了的姑娘就得出嫁了。我们小孩子不懂出嫁是什么,只知道陪伴我一起长大的姐姐从此要离开家,离开余家坡,走到一个远的看不见的地方,走到一个足以让人消失的世界。姐姐出嫁那天早上,还在灶头 一次帮大妈添加柴禾。灶膛里熊熊的火光映红了少女九菊的脸颊,有一层伤感又美丽的光晕。大妈在灶台旁啜泣。长辈们细细叮嘱鼓励姐姐:嫁过去了要好好过日子……九菊忍着眼泪黯然地说:谁知道将来是啥日子哩。那个时候,最不想让姐姐出嫁的大概是倚在门框暗自伤心上的我。姐姐人生 次化了淡妆,穿了红的耀眼的滑雪袄,穿了红色的高跟鞋,在一阵鞭炮声和泪别声中,被大哥哥背出了大门口。喧闹的锣鼓声里,姐姐的迎亲队伍爬过屋后的小山坡,沿着一条白得发亮的羊肠小路走到汉江河边,坐上一条木船,顺着没有尽头的河流离开了余家坡,奔向一条未知的大河,辽阔而苍茫。我跟着队伍来到河边,一边哭一边目送,直到那条船消失在河面。像丢失了一个世界。汉江河边的野菊绽放得肆意奔放毫不收敛。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人生姐弟兄妹相遇一场,从没有 的陪伴。有限的几年,都是前一世努力修得的机缘。印象中,那依然是个菊香满坡的九月。余家坡有一条长长的路,随着清澈的小溪,穿过大爹的荷塘,穿过村里的老井,穿过余正道的药房,穿过余国保的商店,穿过兽医余占成家的黑白电视机,,穿过成*哥哥家坎底的秋千,穿过德华哥哥家的桃树和打谷场,穿过我的家门,穿过余平儿家的杏树,穿过庄稼地和田野,穿过小村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斜斜地爬上一个长长的坡,延伸出去,伸向遥远的天际……这条路,像一群孩子的童年,像一代代村民的人生,一旦出生,一旦走出,就没法回头。三十年后,我带着我年幼的孩子们回来祭祖时,余家坡当年的少年们都已为人父母,养育了下一代少年。南水北调水位上升,余正道余国保都离开家乡迁移到另一个城市,都已步入古稀之年;随着新农村的建设改造,那条被无数村民踩踏了一生白得发光的羊肠小路,那树桃花、那树杏花、那片荷塘和那口老井都没了踪影,已在记忆里发*,那个秋千在梦里飘荡。我们都仓促地长大,姐姐九菊也近二十年没有再见,迁移离乡的大爹已去世多年……朗月清风,浓烟暗雨,一地雏菊犹在,少年芳姿已远。漫天菊香里,余家坡的新鲜故事又种植了一大片山河。作者简介:王成伟先生,湖北人,现居上海。作家,媒体人,策划公司创始人。有兴趣认识交流的朋友可以扫描: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